山阳县。
蒋府门前那对威风凛凛的石狮子的脖子上还挂着大红的绸缎,?烫金的匾额前两对大红灯笼高悬,府里的下人们正挥着手里的扫把清扫门前的炮仗屑。
昨儿是知县蒋清同娶第七房小妾的大好日子。
热闹自是极热闹的,鞭炮从天一亮便开始放,?一直放到晌午,?锣鼓声,?唱戏声响彻了半个山阳县。
这一回蒋清同格外的高兴。
不为旁的,?就为有大人物亲自来了。
这可是长脸的好事。蒋清同亲自去了城门口相迎。来人只带了一队人马,这些人皆身穿铠甲,眉眼冷素,?竟然是行伍中人。
众人瞧着蒋清同点头哈腰的样子,便知此人来头不小。
果然,?细一打听原来是边地卫安军的一个副统领,?名叫周德海。
蒋清同娶妾原也不是什么大事,只他行事素来只求稳妥,?不管旁人来不来,他理得先到,凉州地界但凡是叫得上名号的他都送了帖子。
没成想卫安军居然来人了。
还是个副统领。
蒋清同受宠若惊,?好生将人安置在了府内。
周德海是周原朗的族中堂弟,虽隔得有些远,?可眼下皇上有心想要收拢权利,正是用人的时候,?自打两年多前他设计杀害原先卫安军的大将军后,便接管了边地的军队。
为了安插自己的心腹,他便写信回去让族里派些人过来。
周德海便是两年前来的,他原先在族中活的潇洒自在,不想一朝被派到这么个鸟不拉屎的地方,要什么没什么,?日子过的清淡寡味,无聊透顶。
这一回周原朗收到请帖,本就没当一回事。
一个小小的知县,他岂会放在眼里。当时他瞧见了,便悄悄的拿了帖子,然后借口来山阳县消遣消遣,散散心。
山阳县离凉州城本也不远。
昨儿玩了一天,倒也还算是尽兴,正打算用完早饭便回去了。
“要不周统领再多待两日,也好让下官有机会多尽尽心!”
蒋清同的腰身只恨不得弯到地上了。
周德海连眼皮都没抬一下,“等过些日子吧,眼下还有军务在身,耽搁不得。”
蒋清同应了是,神态极尽谄媚。
周德海仰头喝完碗中的燕窝粥,拿手抹了下嘴,抄起一旁的马鞭,“走!”
出门的时候,碰巧听到下人们在议论什么。
他凝神听了一下。
似乎在说县城里来了个绝色美人,他脚下步子一顿,“蒋大人不必送了。”
蒋清同止了步子,躬身道:“周统领,好走!”
待到人走远了些,他才揉着后腰,嘀咕了一句。
“娘的,总算是走了。这要是多待两日,我这腰是要还是不要了?”
这边周德海吩咐手下道:“你们先回去吧,我在城中还有事要做。”
手下中有人迟疑。
“副统领,这......”
周德海一个眼风扫了过去。
“这里是凉州地界,是我堂哥的地盘,再者说了皇后娘娘可是我的堂姐,谁人有那么大的胆子胆敢行刺周家的人。”
手下众人齐齐喝了声“是”,便策马出城去了。
......
程宴平这一夜睡的格外的香甜。
一早起来后就直嚷着肚子饿,赵吼领着他出了客栈,刚好边上便有一家羊肉汤店。
店的外头支着一个大铁锅,里头炖着浓郁的羊汤,羊肉汤没有一丁点的膻味,反而鲜香扑鼻。
程宴平秀挺的鼻子皱成了一团,使劲的嗅了嗅,拉着赵吼的手道:“咱们就吃这个吧!”
“二位客官里面请,我们店的羊肉泡馍和羊肉汤面那是整个山阳县最好的。”
店小二热情的介绍着。
程宴平想了想道:“那就来一碗羊肉泡馍,还有一碗羊肉汤面。”等着的空档,程宴平掰着指头道:“一会儿还得去买些喜饼喜糖便就差不多了。”
赵吼瞧着他那认真的样子,唇角高高扬起。
程宴平睨了他一眼。
“你也别光顾着笑,正经也帮着想想,还缺些什么,回头一道买了也省事些,免得到了二十那一日,又得鸡飞狗跳的,让人看了会笑话的。”
赵吼笑意更浓。
说话的功夫早饭已经端来了。
程宴平看了又看,挑了羊肉泡馍,将羊头汤面推给了赵吼。
一片片羊肉切的薄而均匀,摆在最上面,葱花浮在飘满油花的羊汤上,程宴平迫不及待的喝了一口羊汤,味道果然很鲜。
店家给的分量很足,程宴平只吃了一点便将羊肉泡馍推到了赵吼跟前。
“我要跟你换!”
赵吼倒也不在意,跟他换了。
羊肉汤面,面条劲道弹牙,很是爽口。他又吃了一点的羊肉汤面,摸着肚子道:“我吃饱了,剩下的都归你啦!”
他冲着赵吼甜甜一笑,将剩下的小半碗羊肉汤面也推了过去。
赵吼来者不拒,反正在家的时候也多是如此。
程宴平高兴的时候总爱从他碗里抢菜,就跟从他碗里抢去的菜要更香更好吃些似的。
再一个他胃口浅,若是有吃不完的时候,便就倒进他的碗里。
两人吃完早饭后,问了路便直接去了糕点铺子。
龙门镇里东西虽也齐全,可到底没县城里的东西样数多,且更精细。
铺子里摆满了各种的果脯和糕点。
程宴平先是将喜饼和喜糖买好,趁着老板打包的时候便开始看起来各样的果脯。
赵吼知道他爱吃甜的,又瞧着他两眼跟星星似的盯着那些果脯看,心道自家媳妇又不穿金戴银,又不要豪宅仆人,就吃点果脯罢了。
这要是再不能满足,他还做什么男人。
他沉声道:“老板,这些果脯,每样给我来两斤。”
程宴平抬手就在他的手背上打了一下,又冲着老板笑道:“老板,你别听他瞎说,这么多种口味,他又不知道我爱吃哪个不爱吃哪个?若是买了不爱吃的,回去也就浪费了。”
老板笑着道:“倒也无妨,小公子可以先尝尝,若是碰到合自己口味的,便买些。”
一听可以尝,程宴平便来了精神。
他挨个尝了个便,有些味道偏酸,他是不爱吃的,有些也太甜,他也不要。
最后也买了不少。
秘制山楂糕,杏脯,话梅,金丝蜜枣,枣泥山药糕等等。
老板见他们买的多,便顺口问道:“买这么些东西,可是家里要办喜事?”
赵吼高兴道:“是!”
老板又弯腰去后头的货架上包了一包东西递了过来。
“料想你们年轻人也没经验,买了这些东西竟把这个给忘了,这些东西送给你们了,回头大婚时洒在床上,也取个好意头。”
程宴平打开来瞧。
竟是些干果,红枣,花生,桂圆,莲子。
他登时就红了脸,将东西收进袋子里,道了谢后便匆匆离开了。
刚一出门就险些被一匹马给撞到了。
赵吼眼明手快,将人给扯进了怀里,心里一阵后怕,若是被撞到了该如何是好?他眼冒寒光,朝着马上之人看了过去。
这一看,眼神就更幽深了。
那是卫安军的铠甲。
而且看样式,还是个副统领。
他的心狂跳不已,难道周原朗也来山阳县了?
周德海骑着马在县城里逛了两圈,也没瞧见他们所说的美人,正有些烦躁的时候,忽的就瞧见了。
男人身材高瘦,模样自是没话说的。
那肌肤就跟剥了壳的鸡蛋似的,受了惊吓后,一双眼睛里满是惊慌,跟受了惊的小鹿似的。
周德海的眼神直勾勾的盯在了程宴平的身上,毫不避讳。
赵吼将人护到了身后,他讨厌那人看程宴平的眼神,那样的眼神充满了占有欲,充满了邪恶,让人觉得恶心。
“撞了人,连道歉都不会吗?”
周德海在军中横行惯了的,见赵吼虽长的精壮,可穿的却简陋,一看就是乡野的村夫,抬手就是一鞭子。
“你他娘的算个什么东西,也敢教训我?”
鞭影转瞬即至,就在围观的人倒吸一口气不敢看的时候,只见赵吼伸手一抓,就将鞭子握进了手里,然后一个使力把周德海从马背上给拉了下来。
害的他在美人面前摔了个狗吃屎,周德海从地上爬了起来,看向赵吼的目光跟看死人似的。
“你该死!”
赵吼冷声道:“我不杀无名之辈,报上名来。”
程宴平见气氛剑拔弩张,便拉了拉赵吼的衣角,轻声道:“我没事,要不算了吧!”
赵吼心想,他倒是想算了,可是这人未必愿意。
左右结果都一样,与其等到别人欺凌到他们头上来,还不如他先下手为强。
周德海怒极反笑。
“周德海,卫安军副统领。”
寻常人即使看到他这身铠甲早就吓得不敢说话了,也有愣头青的,可听了他的官职名号那也是吓的不敢说话了。可对面这个男人却不一样。
听了他自报家门,眼睛里的怒火却更盛了。
周德海下意识的舔了舔唇,不觉往后退了两步。他虽没有什么真本事,可对危险的感知却很灵敏。
就在众人都秉着一口气,等这一场平民与“大官”打起来的时候。
忽的见赵吼笑了起来,伸手勾住了男人的肩。
“周统领,您这记性未免也太差了,我是凉州城的守城戍卫赵四啊......”
不光所有人懵了,连周德海都懵了。
就在周德海松了一口气的时候,有一道极低的声音响在了耳旁。
“你要是敢乱动,我就宰了你!”
有利刃抵在了后腰处,刀尖已经刺进了衣裳内,周德海点头,示意自己不动。
程宴平不知赵吼葫芦里卖的什么药,一时也不敢上前,正犹豫着要不要过去,赵吼回头道:“你先回吧,我跟周统领还有些事要商量。”
程宴平乖巧的点了点头,转身的时候看了一眼赵吼。
只见他搭在周德海肩上的那只手,伸出了三根手指。
只周德海一人,程宴平倒也不担心赵吼的安危,拿上东西便回了客栈,将东西交给赶车的便去布庄取了衣裳。虽比约定的时辰提前了些,可衣裳却也做好了。
想必昨儿连夜赶制的吧,程宴平付了剩下的钱便坐上牛车出城去了。
程宴平坐在牛车上,心神恍惚的厉害。他虽不知方才那人具体是谁,可看穿着便知是军中之人,又见赵吼一反常态,便猜到那人定是来自边地的卫安军,况还姓周,这就更巧了。
他垂眸沉思着,出了城快到岔路口的时候,他连忙对着赶车的道:“叔,麻烦您走这条道吧!”
赶车的满脸疑惑。
“这不是绕远了吗?”
程宴平知道解释不清,便随意编了个借口。
“哦,赵吼他在城里遇到个朋友,说是朋友家是在这头的,他让我们走这条道,回头顺道接着他一起回去。”
赶车的也是镇子上的人,况又是收了钱的,自然不疑有他,挥着鞭子就改了道。
这一绕路就绕了很远。
直到夜半的时候才赶到山神庙。
山神庙黑黢黢的,月色勾出了庙破旧的轮廓,有坍塌的地方露出一块黝黑的洞来。
赶车的免不得抱怨上几句。
“这赵猎户人呢?一路上怎么也没瞧见?别回头是走岔了,害得咱们白绕路了。”
话音刚落,便有一道黑影从暗处里走了出来。
程宴平几乎一下窜下了马车,扑进了黑影的怀里。
赵吼的腰身被他紧紧的勒着,两人的身体紧紧的贴合在一起,他能清楚的感受到他微微颤抖的身体。他回抱着他,柔声道:“我没事。”
更不会让自己出事!
程宴平一路上提着的心,这会子终于落进了肚子里,一路上他总是走神,可却没掉一滴泪,如今实实在在抱到了赵吼,眼睛却涩的厉害。
他吸了吸鼻子,“没事就好,没事就好。”
三人赶路皆都累了,于是在山神庙略作休整。
赶车的挨着地便睡着了,少倾便传来了呼噜声。
程宴平依在赵吼的怀里,两人坐在火堆旁,他看着跳动的火光,低声道:“那个人呢?”
“杀了!”
赵吼的身上散发出一丝丝的煞气。
这一点程宴平一点都不意外,那人是必须要死的。若是他不死,依着他跋扈的样子定会回来报仇,到时候说不定还会暴露出赵吼的身份。
死了的话,虽然也有可能会暴露,但至少不会那么快。
赵吼将他搂紧了些,“怎么来的这么晚?”
程宴平往他怀里缩了缩。
“特意绕了路,这样他们要是追查起来也就没那么快了。”
赵吼心想,宴宴真聪明。
“对不起,只怕这次要连累你了。”
程宴平坐直了身子,定定的瞧着他。
“赵吼,你以后要是再敢说这样的话,我就再也不理你了!”
赵吼见他生气,忙将人重又搂进怀里。
“不说,以后都不说了。”继而又换了话头,问道:“你怎么知道要在山神庙与我汇合的?”
程宴平想了想道:“我看你伸出了三个指头便猜出来了。”
龙门镇的人有口音,三和山不大分的清。
况回去的路上也只有一座破的山神庙。
一时无话,夜风吹过山头,惊起了阵阵的松涛。
良久之后,程宴平道:“赵吼,龙门镇的人都是好人,若是到了那一日,我们得提前离开。”
赵吼握着他的手,到嘴边的抱歉的话又咽了回去。
“到时候我们就要亡命天涯了。”
程宴平倒是没他那么愁闷,笑着道:“也不用说的那么夸张,就当是游历天下好了,咱们可以一直往南走,去岭南,我娘做的糕点可好吃了......”
赵吼心里很不是滋味。
“宴宴,你要是现在后悔还......”
话还未说完,下唇瓣便被程宴平给咬住了。
程宴平恶狠狠的道:“你要是再敢说这样的话,我就真的不理你了。自打我答应你成亲后,在我心里你就是我的夫君,这辈子都是,死了也是。既是一家人,就不许说什么连累不连累这样的见外话,再者我也是罪臣之后,被流放至此的,你也从未嫌弃过我啊。”
赵吼忽的就觉得从前他受的苦不算什么了。
因为他现在有了世间最珍贵的宝贝,万金不换。
良久,程宴平轻声道:“再过两日便是我们大婚的日子了,答应我要高高兴兴的。对于你我这样的人,多活一日都是赚的,若是再不开心些,也太对不起那些舍命让我们活下来的亲人兄弟们了。”
赵吼握着他的手,送到唇边亲了亲。
“好!”
.......
等回到龙门镇的时候,已经是第三日的下午。
镇长远远瞧见了他们就上前抱怨道:“怎么这个时候才回来?知不知道这好日子马上就到了。”又见赵吼和程宴平两人跟没事人似的在那帮着卸东西,便气不打一处来。
皇帝不急太监急。
他真是瞎操心,干着急了。
他晃着手中的大红帖子,“宴平,这合婚的庚帖还是你写吧,你的字好看些。”
程宴平接过庚帖。
“这合规矩吗?”
镇长摆手道:“这都什么时候了,还讲究规矩啊?”说完就往孙婆婆家去了,走了一段又回身道:“你们赶紧收拾了,一会儿也过来,许多事情还得你们小夫妻......小夫夫拿主意呢。”
程宴平和赵吼将东西搬进屋子后,又简单收拾了下便去了孙婆婆家。
刚一进门就见二人正在犯愁,那脸皱的就跟苦瓜似的。
镇长一见两人来了,便道:“其他的事情倒也罢了,如今就剩宴席一事了,迎客楼我去问过了,蔬菜倒还好解决,只是这肉类,他们也没存货,朱大胖子那儿我也去问了,最近也没长成的大猪,一时想买也买不到啊,这可怎么是好啊?”
程宴平见他急的跟没头苍蝇似的,笑道:“张叔,你切莫着急,不行就去附近的镇子高价买一头猪回来就是。”
如此倒也是一个法子。
镇长又坐了回去,喝了一大口茶。
“这两日忙的我脚不沾地,连喝口茶的时间都没有。”
程宴平笑道:“辛苦张叔了,我这次去县城给你带了上好的茶叶,回头给你送过去。”
闻言,镇长大喜,呵呵笑道。
“到底是宴平懂事。”
程宴平又道:“也辛苦孙婆婆了,给您也带了些金丝蜜枣。”
镇长与孙婆婆见程宴平做事周全妥帖,很是欣慰。
赵吼就更别提了,若是身后有尾巴那都得翘上天去了。
......
傍晚时分好容易得了空闲,程宴平家茶叶塞进了赵吼怀里,“去,给镇长送去!”
赵吼又见他拿了一盒子金丝蜜枣,便道:“为何不是你去镇长家?”
程宴平将他推出了门。
“让你去便去,哪里有这么多的话。”
赵吼悻悻的,拎着茶叶便去了。
镇长收了茶叶,喜的爱不释手,见装茶叶的罐子很是精致,“这得花不少钱吧?”
又打开闻了闻。
“这怎么好意思呢?宴平这孩子就是实诚。”
赵吼:“......”
敢情他一个大活人站在这就没瞧见?转而又想夫夫本是一体,夸宴宴那就是在他夸他。
东西既送到了,赵吼也不想多留,家里头还一堆事情等着呢。从前见旁人结婚只觉得热闹的很,又是放鞭炮,又是流水席的。
如今到了自己头上,才觉其中琐事繁杂,最让人头疼。
赵吼刚要走,镇长就神秘兮兮的将他拉进了房间里,又将房门给关上,检查再三之后,才从柜子底下取出了一个木匣子。
他低头吹了吹上头的灰尘。
“这可是好东西,回头你定能用得着的。”
赵吼见他笑的奇怪,也没多问,道了谢便家去了。
回去的路上,到底没忍住好奇,偷偷打开来瞧,这一瞧可不得了,吓的他连手中的木匣子都险些扔了出去。
好家伙。
这个镇长当真是个老不修。
竟然还私藏了这样的东西。
他四下一看,忙闷头快步回了家,将东西藏在枕下,这才松了口气。
这头赵吼离开后,程宴平便去了孙婆婆家。
孙婆婆见他来了,便拉着他的手道:“赵吼这孩子虽不大爱说话,可却是个细心会疼人的。”
程宴平点头。
赵吼的好,他比任何人都清楚。
“婆婆,有件事我想跟您商量一下。”
孙婆婆浑浊的老眼看着他,“什么事啊?”
程宴平默了默,回握住孙婆婆的手,老人家的手如枯柴一般。
“婆婆,我跟赵吼虽成了亲,可我们都是男子,便也不会有自己的孩子,我想着花花跟我和赵吼都投缘,我们想收她作为义女。”
似是怕孙婆婆不应。程宴平又急忙道:“婆婆,您放心,我们一定待花花像亲生一样的。而且也不会让她改姓,她姓孙,身体里流着是你们孙家的血,这一辈子都是孙家的人。”
孙婆婆年岁大了,可花花年纪尚小。
她半夜睡不着的时候都会想若是哪一日她走了,丢下花花这个女娃该咋办啊?
后来赵吼来了,她也跟着放了心。
只到底没提到明面上,今儿程宴平来提了,她便彻底安心了,哪怕即刻闭了眼,也不担心了。她只默默的掉泪,却不哽咽。
枯瘦的手死死的攥着程宴平的手。
良久才道:“好孩子,话都说到这份上了,我还有什么不放心的。以后花花就是你们的女儿,你们要让她姓赵,姓程都可以。”
程宴平一时伤感,也跟着掉泪。
孙婆婆又拉着他说了好一会子话,才放了他回家。
刚出了孙婆婆家门,就见赵吼迎了过来。
“天都黑了,怎么还不回家?”
程宴平走过去牵着他的手,轻笑道。
“走,回家!”
......
六月十九。
可谓是上天垂怜,运气来了挡也挡不住。
先头镇长还为肉的事急的白了好几根头发,赵吼一大早去小苍山检查陷阱的时候,可谓是收获颇丰。
竟然捕到了一只大野猪。
野猪浑身黑色,鬃毛跟钢针似的,足足有三百斤呢,不光这,捕兽夹那头也有收获,四只野兔并一些野鸡。
东西太多,赵吼一个人没办法弄回去。
特意回镇子里喊了几个壮年汉子,一道去将野猪抬了回来。
镇子里的大人小孩皆都跑出来瞧,热闹极了。
镇长抚着胡须道:“看来赵猎户和宴平的婚事连老天都同意了呢。”
众人都道,“谁说不是呢。否则哪里就刚刚好缺肉,就送来一头大野猪呢。”
为着两人的婚事,整个龙门镇的人都来帮忙了。
上至老人,下至孩童,个个都忙的满脸红光。
烧热水的烧热水,杀猪的杀猪,剪窗花的剪窗花,就连花花都撵着大黄,要在它的身上贴一块红纸呢。
大黄有些怕他,直往程宴平身后藏。
孙婆婆对着花花招手道:“花花,来,到婆婆这来,婆婆这里有蜜枣吃。”
一听有吃的,花花就放弃要给大黄贴红纸的想法,走过去的时候还撅着小嘴道:“婆婆,都跟你说多少遍了,不许叫我花花了。”
孙婆婆笑着道好。
花花吃了颗蜜枣,歪在孙婆婆怀里撒娇。
“我现在上了学堂,先生给我取了名字,我叫孙婉彤。”
孙婆婆拍着她的背,笑的格外的慈祥。
“好,好,好,我们花花有大名了,叫孙婉彤,叫婉彤。”
......
赵吼一早就去找迎客楼的王掌柜商量事去了。一来是镇子里的人不少,都吵嚷着要喝他的喜酒,按着迎客楼的规模,顶多摆个十来桌也就顶天了。
这哪里坐得下?
再加上又捕了一头野猪,赵吼跟程宴平商量着还是办流水席吧。
这样也就不至于怠慢了谁,人人都有座。
王掌柜一听,猛地一拍大腿,“这敢情好啊,咱们龙门镇许久没这么热闹过了。明儿我们迎客楼歇业一天,去给你帮忙,厨子,帮厨,并小二一道去你家帮忙去。”
赵吼道了谢。
王掌柜又道:“如今天热,我看还是搭些棚子,这样也稍稍好些。”
“可这时间上来得及吗?”
赵吼担心的问道。
王掌柜拍着胸脯道:“这事就交给我来办,无非就是立几根柱子,在蒙上几块遮阳的布就是了,费不了多少事的。”
赵吼拱手道:“大恩不言谢,明儿定要多喝几杯。”
等回去的时候,新房已经布置差不多了。
门楣上挂着大红的绸子,屋檐下挂着大红的灯笼,门上贴着大红的对联,床上贴着大红的喜字,连树上都绑了红缎子,放眼望去是一水的大红色。
赵吼的心潮一阵荡漾。
屋子里定也是大红的被褥,被褥上还绣着鸳鸯呢。
还有身穿大红喜服的程宴平。
思及此,他的心头一阵火热,腾腾的往上窜着。
他刚在门口站住,便有妇人来赶他走,“新郎官今儿可不能进新房......”
赵吼只得回了隔壁。
一日的忙碌终于在夜色降临时停下了,龙门镇又恢复了往日里的安静。星星点点的微光在暗夜里如同萤火一般。可就是这一盏盏微弱的光,照亮了无数游子归程的路,暖了无数人的心。
有家,人生便有了归处。
赵吼在床上翻来覆去的也睡不着,这些日子两人在一起睡觉已经习惯了,这乍然分一晚还真有些难受。
他起身去院子里洗了个冷水澡。
最后实在没办法,只得摸黑去了孙婆婆家。
新房布置好之后,新人需得成婚当日才能睡,程宴平便去了孙婆婆家对付一晚。
窗户传来响动的时候,程宴平低喝了一句。
“谁?”
下一刻便落入了一个熟悉的怀抱里,他扭动着身体找了个舒服的姿势躺着,“你怎么来了?”
怀里有人,赵吼的心也就踏实了。
“不搂着你,我睡不着。”
程宴平在暗中笑了笑,低声嗔了一句。
“矫情。从前不认识我的时候难道你就不睡了?”
赵吼的手臂紧了紧,道:“从前不这样,挨着枕头就能睡,可遇见你就不同了。”
程宴平心里甜丝丝的。
“你说咱们这样是不是不合礼数?”
赵吼却搂的更紧了。
“反正我不走!”
......
六月二十。
天刚蒙蒙亮,程宴平就被一众妇人们给拉了起来。
开始梳头,上妆,只乡下地方不比京城,画出的妆容着实有些吓人,程宴平看着铜镜里的自己,登时就被吓醒了,这要是让赵吼见着了,只怕他会吓的立刻悔婚,掉头就跑的。
大白脸,红嘴唇。
他取了帕子,浸了水,擦了擦脸。
待露出真容后,才松了口气,喜服都是按照尺寸做的,倒也合身,待穿戴整齐之后,外头就响起了鞭炮声。
太阳升起的时候,门外便有人高声唱道:“接夫郎咯!”
调子很高,尾音拉的极长,跟唱歌似的。
赵吼身穿大红喜服,人也显得格外的精神,在他身后站着的都是龙门镇的男人们,有程宴平认识的,也有不认识的。
男人们起哄道:“开门,快开门,再不开门我们可就要撞门了。”
门内的都是妇人,在里头拼命的抵着门,有人和道:“成亲后家里谁当家?”
赵吼朗声道:“宴宴!”
“成亲后谁做饭做家务!”
赵吼气沉丹田,答的格外的响亮干脆。
“我!”
一众男人皆都“嘘”了起来,认为赵吼真是丢了男人的脸。
赵吼倒不在乎这些,他只想快点接到他的夫郎。
门开了之后。
一群人全都拥了进去,不大的小院里登时就站满了人,起初还吵的很,在看到缓步走出来的程宴平后,皆都愣住了。
一袭红衣,穿在赵吼身上顶多叫精神,可穿在程宴平身上却又是另一番景象。
大红的颜色,愈发衬的他肤若凝脂,一双水汪迷蒙的眼睛里满含娇羞,唇不点而红,眉不画而翠,简直就如同画里走出来的仙人一样。
还未等众人过来,赵吼几步走了过去,直接将人横抱而起。
众人又起哄叫好。
鞭炮声响起,赵吼便踩着这声响,一步一步走的格外的稳健,走回了属于他和程宴平的家。
男子成婚无需像女子那般需要红盖头,赵吼眼睛都看直了,晃神的时候竟产生了错觉,这般好看的人自即日起就要成为他的人了。
“宴宴,你真好看。”
程宴平原就害羞,闻言斜睨了他一眼,似嗔似怒,眉眼间尽是风情。
屋子里的桌子上摆满了各样精致的干果,点心和果脯。
小孩子们最是高兴,得了好多好吃的,便一起去街上玩了。
赵吼的家里摆了两桌,院子里摆了三桌,这头程宴平家的院子里也摆了两桌。再就是两家的外头,沿街的地方摆了十来桌。
总共算起来得有二十来桌呢。
龙门镇还从来没办过这么排场的婚宴呢,各家是搬桌子的搬桌子,搬长凳的搬长凳,除却左右隔壁的厨房被征用外,外头的道上也架起了大铁锅。
里头熬着的野猪肉,那叫一个香啊。
菜式也都是按照当地习俗来的,四凉四热,四荤四素,外加鸡鸭鱼肉,另还有些鱼虾一类。格外的丰盛。
晌午时分,便开席了。
王掌柜将藏的大坛子酒搬了好几坛子过来,“今儿大家伙都敞开了喝,赵猎户自打来了咱们这儿,我们连他家一口水都没喝过,今天可得吃个够本,喝个痛快。”
赵吼作为新郎官,自然是来者不拒。
这一轮一轮喝下来,饶是铁人那也是扛不住的。
程宴平只略喝了点,便回了房。众人想着他面皮薄,便也不计较,只逮着赵吼一顿猛灌。
房间内,入目都是大红的颜色。
孙婆婆道:“婉彤啊,将这些干果撒在床上,回头你赵叔和你先生看到了定会高兴的。”
小丫头看着崭新的被面,歪着脑袋道:“可是撒了这些果子,若是弄脏了被子可怎么办啊?”
孙婆婆笑着摸了摸她的小脑袋。
“这些干果都是好意头,说的是早生贵子。”
花花“哦”了一声,将干果撒在了床上。
“赵叔叔和先生成了亲,那么他们谁生孩子啊?等他们将来生了孩子,我帮他们带孩子。”
程宴平在一旁听的哭笑不得。
他是男儿身,哪里就能生孩子了。
孙婆婆见他羞红脸,便道:“花花,出去玩吧。”花花见她又忘了,提醒了一句就跑出去了。孙婆婆上下打量着程宴平,满意的点了点头。
“你也别害羞。早生贵子这是好事。况这世间之大,无奇不有,兴许便有男人产子的偏方也不一定呢。”
外头一直闹了一整日。
直到入了夜,还未散去。
赵吼喝了大半天的酒,都吐了好几回,可心里却高兴的很,待到众人散去后,他先去井边洗了个澡,还特意用香胰子洗的,末了还抬起胳膊闻了闻,确定没酒气后,才回了屋。
程宴平见他走路都不稳了,忙上前去扶他。
赵吼眸色沉沉,伸手便将人箍了怀里。
“宴宴,你可知我等这一日等的多辛苦。”
分明是睁眼讲瞎话,两人同住后,虽未正式同房,可那样的事做的也不少,哪里就忍的辛苦了?
烛光下男人的面容娇艳的如同夏日的玫瑰般。
赵吼进来的时候是光着膀子的,身上还滴着水呢,程宴平扭动着道:“你快走开,把我衣裳都给弄湿了。”
男人却不松手,声音低哑的厉害。
“喜服一生穿一次就够了,湿了便湿了吧。”
跟着就是一阵天旋地转,程宴平被他横抱而起。
躺在床上的时候,枕下似乎有什么东西,他摸出来一瞧,册子虽有些旧了,可上头的图案却是清晰。
小人儿或站或坐,或卧于山石上,或躺在竹席上.......
赵吼:“???”
阴影笼罩而下的时候,程宴平从枕侧拿出了一罐东西,这是先头何大夫交给他的。
“这个...你一会儿用上......”
赵吼不明所以,打开来瞧也没认出来,用手指一摸才知晓那是油脂。
“你何时藏的这些,我怎么不知道?”
程宴平捂着脸道:“什么事都让你知道,那还得了......”
.......
大红的蜡烛燃至天明。
直到鸡叫了三遍,屋子里的动静才消停。
程宴平累极,也顾不得身上因为流汗过多的黏腻,闭上眼沉沉睡去。
赵吼倒是精神十足,去外头打了水,仔细的给新娶的小夫郎擦了身子,自己又冲了个澡,然后才心满意足的进入梦乡。
作者有话要说: 夸我,夸我,快来夸我呀!!!